屹立在南京西路上的仙乐斯广场,如今已成为海上商业与时尚生活的一个坐标,不过能往上追溯,将它的历世“前身”屈指数来的人,恐怕不多了。
话说20世纪30年代,此处是静安寺路上一块约15亩左右的草地,产权属英商新沙逊洋行的老板维克多·沙逊。其人是当年上海滩上名符其实的“房地产大王”,因为年轻时驾驶飞机摔断下肢,从此走路一瘸一拐,所以上海人多称他为“跷脚沙逊”。
休看沙逊不良于行,但吃喝玩乐样样在行,还特别喜欢跳舞。彼时上海的舞厅业极盛,档次最高者即坐落在今愚园路万航渡路口的百乐门舞厅,舞池面积约800m2,地板下有一层空间,用汽车钢板支托,踏上去很有弹性,号称“弹簧地板”。到百乐门跳过舞的中外名人很多,如张学良和赵四小姐、宋子文等。还有一次,美国喜剧大师卓别林和他在影片《摩登时代》中的女搭档宝莲·高黛一起乘船途经上海,总共只逗留一天,也慕名到百乐门舞厅跳了一个晚上。沙逊因其住所就放在自家产业华懋饭店(即今和平饭店)10楼的缘故,所以一般多去设在九楼的华懋舞厅过舞瘾,只有朋友来上海旅游并住在华懋饭店时,偶而会应朋友要求带他们去百乐门见识见识。
且说1935年10月,有个当年沙逊在剑桥大学念书时的老同学因公出差途经上海,即由沙逊招待下榻华懋饭店。当晚吃过接风宴后,老同学提出想去百乐门玩玩,旋由沙逊陪同前往。当时已近午夜,正是“夜上海”市面最闹猛时,俟两人扶梯登楼进入舞厅,舞池周围的沙发椅正座都有主了,偏偏今晚的领班刚从南洋跳槽来上海来未久,有眼不识金镶玉,看到沙逊一瘸一拐但又神气十足的样子,先存三分鄙夷,故上前招呼时态度冷淡,仅吩咐“小郎”(舞厅服务生)帮他们安排两个加座敷衍了事。当时像百乐门这种档次的舞厅,不容尚无身价的“零钓”舞女跑进来走穴,所以前来跳舞而又未带搭子的舞客,一般都由领班介绍舞厅自备的当红舞女前来坐台陪舞。恰巧这会儿生意正忙,舞女们或下池伴舞,或坐台陪聊,放在平时,识得“房地产大王”的老领班自然会趋前捧后给予特别招待,无论如何总要调剂出两个最红的小姐来陪伴沙逊和他的同学。孰知造化弄人,在别人眼里唯恐奉承不及的“跷脚”,在那个领班眼里却是何必来舞厅轧闹猛的笑柄,竟将他们晾在一边足足10分钟。
假如放在旁人,10分钟干坐似乎也算不了什么,然而对无论到上海哪个高档消费场所都享受特级款待的沙逊来说,真正是岂有此理,遂做个手势唤那个领班过来,要签账走人。当时此类场所的规矩是,凡阔佬名流尽兴之后,只要在账单上提笔签字,便可挺胸凸肚扬长而去,到月底才一并结账。可偏偏此领班今天存心要让“跷脚”坍台,听到沙逊要他送账单,马上眼珠子一斜说:“对不起先生,敝舞厅只收现钞。”此话配上那一副不屑神态,几可令沙逊“当场厥倒”,更何况是当着他老同学之面。再也按捺不住的沙逊当场大发脾气,知道沙逊是何许人的“小郎”一看不好,忙跑过来向领班“甩翎子”,领班这才领会这个“跷脚”自有来头,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甘示弱,遂反唇相讥:“先生要图舒服,何不自己盖一座舞厅呢?”
沙逊受窘百乐门的新闻马上在十里洋场传开了,自认为受了侮辱的沙逊当即对老同学击掌发誓:我将自己盖一座远东第一流的舞厅,明年今日,再请你来跳舞!
随后,沙逊即将自己在静安寺路上的一块地皮拿出来兴建舞厅,据称整个布局和建筑都按照纽约仙乐舞厅的图纸施工,舞厅门前有占地10亩的宽敞广场,绿草如茵,圆池喷水,极显清新幽雅。舞厅建筑占地4亩多,取没有窗户的全封闭式,内装可以自动调节的灯光和冷暖空气设备,乍一进入便给人以别有洞天的舒适感。地板也是“弹簧地板”,其他各种设备亦比百乐门更胜一筹。除去地皮不算,光舞厅的造价就高达30万法币。1936年10月,沙逊在新建成的舞厅举办首次招待舞会,拿到第一号请柬的就是见证他受窘百乐门的老同学。
由于沙逊纯为赌气而有此超级豪华的兴建,所以该舞厅落成后仅作为他招待朋友和自己寻欢作乐的场所,圈子以外的人根本不知道。第二年,有章仲英等人去游说沙逊,说这么好的地方长年空关实在可惜,假使能改作对外营业的舞厅,让大家开开眼界,都知道上海滩上还有一个比百乐门更惬意更经典的舞宫,而且是出自沙逊先生的设计,多好!如果你自己没有开舞厅的兴趣,可以出租,由我章某代劳,你既可随时前来跳舞,又可名利双收,一举数得何乐不为?沙逊一听有道理,遂以年租2万元将这个舞厅租给章仲英。因为是由封闭式的家庭舞厅改为开放型的娱乐场所,章又掏钱对门面做了装修。由于舞厅设计完全仿照纽约仙乐舞厅,故营业登记时就取名仙乐舞宫,还做了英文CLROS的招牌,后来人们称其“仙乐斯”,正是有这个英文招牌的缘故。
仙乐舞宫于1937年5月正式对外营业,马上蹿红为上海滩档次最高生意最旺的娱乐场所,对外号称“非但中国无敌,且可独霸远东”。惜乎好景不长,对外营业仅两三个月,日本全面侵华战争爆发,对上海娱乐业造成严重破坏。章仲英不赚反亏,遂将经营权转让他人。往后,仙乐舞宫几易其手,到抗战胜利后,连舞宫带地产都由中国商人邓仲和买断。
上海解放以后,社会风尚巨变,仙乐舞宫因生意清淡遂自1950年6月起兼营书场以维持开支。到1953年,舞厅宣告停业,改为仙乐书场。1956年,仙乐书场由私营变为公私合营,以后再成为全民企业。与此同时,其名称也在不断变身,先是1960年由仙乐书场更名仙乐剧场,专演牵线木偶戏。“文革”中,又更名风雷剧场。“文革”后,仙乐的招牌恢复,但剧场生意渐趋萧条,所以又改为仙乐商场,直到最终在城市转型的时代大潮中脱胎换骨。从此,名闻遐迩的仙乐舞宫,永远定格在老上海的记忆中。